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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老爷又说道:「你带着阿越一起走吧,正好他嫌整日在家里待着闷。」
我又不是傻子!
带着萧越这个小少爷走,那我还有安宁日子过吗?
我连夜卷包袱走人,没想到骑着马出了城,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。
「元小刀!臭女人!你休想丢下小爷,我爹让我跟着你,去冀州看望我齐叔叔。」
我扭头一看,竟然是萧越骑马追了出来。
我没理他,他一路上跟着我走了三天两夜。
萧越花光了带的银子,来翻我的包袱。
他翻着翻着,脸色变了。
我凑过去一看,竟然是两个身份文牒,两份路引。
先前这些东西压在下面,我没仔细看过。
我再迟钝,也反应过来,萧家出事了。
「小刀,我得回去。」萧越的手都在抖,眼睛里是恐惧,「我必须回去一趟。」
我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,心里叹了口气。
若是萧家真的出事了,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。
他长得本就招摇,又乐善好施在城中颇有名声,半个临安的人都认识他。
我到底跟萧越相处了两年,知道他的倔脾气,只能替他想办法。
可等我们回去以后,一切都晚了。
萧家火光冲天,到处都是喊杀声。
我陪着他躲在暗处,只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。
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,外面有官兵把守,混不进去的。
萧越浑身僵硬着,一双眼睛血红。
一直到了天亮,萧家的门打开了。
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抬了出来,随意丢弃在街道上。
「我爹、我娘……那是我三妹妹,还有我二姐姐。」
萧越要冲出去,我死死拉住他。
「萧越!你冷静点!你要是也死了,谁替他们报仇!」
我抱住他,闭着眼睛将泪水忍了回去。
我跟着师父混迹江湖十几年,早就见惯了生死离别。
只是萧越没有,他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,怎么扛得住这灭门之恨。
萧越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,嗓音沙哑地说道:「走,我们去冀州。」
去冀州的路上我们不敢太招摇,夜里就睡在乡野客栈,饿了就吃些干粮。
在萧家那两年,我知道萧越过着多么奢靡的日子。
他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撒着珍珠玩儿,逗弄着家里娇俏的丫鬟们。
厨子花费许久做出来的菜,他尝两口就不肯再动,嫌弃没有新意。
每晚睡觉前,丫鬟们都得把他要睡的床褥烘得香软温暖,但凡有一丝丝凉意他都要不开心。
如今萧越一言不发地喝着一文钱三碗的茶水,啃着硬邦邦的粗粮饼子。
他享受得了荣华富贵,也过得了这颠沛流离的日子。
我对他,倒是刮目相看了。
我们路上经过正在闹饥荒的州县,在茶馆里歇脚,外面就守着破衣烂衫的百姓。
对面酒楼的店小二抬出一桶泔水,六七个人一拥而上,凑钱买下了那桶泔水。
他们甚至来不及回家分,用勺子迫不及待地抢食起来。
中途谁吃得多了谁吃得少了,又是一阵打闹。
一个瘦弱的女子哭喊道:「给我留一碗!留一碗啊!我出了钱的,家里的孩子饿得只剩下一口气了。」
可是来往匆匆的行人,谁都没有理会她。
灾荒年间,最不缺这样的苦难人。
「小刀,我想帮她。」萧越捏着一粒碎银子,艰难地说道。
我把肉夹在饼子里,啃了几口,摇头说道:「给了钱,她也保不住。」
萧越的肩头微微垮了一点,有些迷茫地说道:「我从小出生在临安,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。我姐姐是当朝贵妃,盛宠不衰。我以为,这天下人间过得最穷苦的人,就是我家的瘸腿马夫了。」
他自小在江南富庶之地长大,那样的鱼米之乡,乞丐都有挑食的权利。
萧越从前有句话说得没错,江南的乞丐都比我穿得好。
「不怪你。」我拍了拍萧越的肩膀,想了想说道,「你富贵时,从不欺辱百姓,这就够了。」
「够了?这就够了?」萧越把头抵在我的肩头,身体微微颤抖。
半晌,他抬起头,眼睛红透了,压抑着情绪说道:「小刀,我要入仕。为萧家满门冤魂,也为这颠沛流离的百姓。」
这愿望,有些宏大了。
我看着他清瘦的面容,心里叹了口气,只是说道:「好。」
我们悄然跟着那女子去了一个破败脏乱、臭气熏天的街巷。
等她进去以后,我把肩膀上扛着的包袱丢进了墙里。
那是在铺子里买来的饼子,还藏了些肉。
离开的时候,萧越问我:「小刀,他们会活下去的吧。」
不,他们很快还会死去。
不止他们一家,那条脏乱的巷子,在即将到来的夏季会发生疫病。
届时官府会派人封锁整条街巷,等里面的人死绝了,放一把火烧干净尸体,隔绝疫病。
我看着萧越,答道:「会的,一定会的。」
萧越松了一口气,死寂的眼里终于浮现起一丝喜悦。
「等到了冀州就好了,到时候我去读书,小刀你就在冀州定居下来。」萧越怀揣着希望说道,「齐叔叔看着我长大的,他一定会对我们很好的。」
可是我们谁也没想到,我差点在冀州丢了半条命。
04
萧越口中最是忠厚的齐叔叔,背叛了萧家。
要不是我机敏,留了一手,只怕悄无声息地就被迷晕了。
我跟萧越连夜想逃出冀州,身后却是追兵不断。
齐家那点虾兵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,谁知道我中途寒毒发作,背上硬生生挨了一刀。
「萧越,等会儿我杀出重围,你走。」我强忍着痛苦说道,「他们要抓你到京城,我只是个外人,不会对我如何的。」
寒毒发作,我浑身僵冷。
萧越死死地抱着我,咬着牙说道:「不,小刀,我只剩下你一个人了。」
他扭头,看向围攻我们的人,满身戾气地说道:「把齐忠德叫来!我送齐家一场滔天富贵,看他敢不敢接!」
我不知道萧越跟齐忠德说了什么,他答应放我们走。
我昏迷之中,听到齐忠德说:「贤侄,我记得你三岁时,我去临安拜访你爹。你正是贪玩儿的年纪,要我趴在地上驮着你走。我看这个江湖人伤得不轻,不如你也驮着她,爬出冀州?
「时间不等人啊,天亮以后,你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。」
萧越背着我,扑通一下跪在地上。
他一步一步地爬行着,朝着城门的方向。
「啧啧啧,谁能想到,三代煊赫的萧家,居然能沦落到这种地步。」齐忠德一鞭子抽在萧越的脸上,笑起来:「贵妃娘娘被幽禁冷宫,你哥哥也死在了京城。萧家啊,只剩下你一个纨绔子弟,真是后继无人呐。」
萧越没有说话,我趴在他的背上,泪水不断地往下掉。
一直到了城门口,齐忠德忽然拦住他,戏谑道:「好侄儿,这城门开得太小,你只能从我胯下钻过了。」
我不忍再听,催发寒毒,彻彻底底地晕死过去。 「小刀,我去书院了。」 我睡得迷迷糊糊,感觉到被窝里被人塞了个暖炉。 萧越见我没吭声,摇醒了我,不悦地说道:「中午去给我送饭!听到了没有!」 我烦得不行,蒙起被子不理他。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,我反而睡不着了。 两年前萧越改头换面,隐姓埋名在汴州住下,去了官学读书。 他性格一日日地沉稳下来,再不见当初萧家小公子的影子。 只是折磨我的手段,更胜从前。 不是央求我帮他绣香囊,就是逼着我去跟他送饭。 说什么官学里有娘子的同窗,就数他过得最凄苦。 我又不是他真的娘子!我凭什么帮他搞那些! 我起来练了一套刀法,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,去外面买了饭食到官学去。 一过去就听到官学里锣鼓喧天,进去一看,到处都是人。 萧越被人簇拥着,脸上是温和的神情,客客气气地跟大家道谢。 「元娘子,我家小姐有请。」一个小丫鬟傲气地说道。 我把食盒放下,懒洋洋地跟着她去了。 坐在本地最有名的酒楼里,我看了一眼桌上的酒,不争气地动了动鼻子。 梨花醉!那可是千金难求的梨花醉啊! 自从受了伤,萧越就严禁我喝酒。 不喝酒的江湖人,还是江湖人嘛! 「想必元娘子也听说了,越公子刚刚中了会元。」秦妙语笑盈盈地给我倒了一杯酒,柔声说道,「若是越公子入京中了状元,将来就是三元及第。这在本朝,也是少有的天才。若是背后有家族扶持,将来越公子必定能登阁拜相。」 我一饮而尽,满口生香,好酒! 「可惜,越隐他命苦啊,父母双亡。唉,这样的身世,如何跟京城中那些世家公子争权夺利。」我叹了口气,看向秦妙语感慨道,「若是他有秦小姐这样的妻子就好了,有秦家扶持他,他肯定青云直上。」 秦妙语眼神一亮,竟然朝着我盈盈一拜,泪目道:「不瞒元娘子所说,我倾慕越公子已久。若是我嫁入越家,愿意跟姐姐平起平坐,一同服侍越公子。」 「妹妹,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。」我连忙哭诉道,「我也盼着相公能功成名就。」 一壶酒喝完,我怀揣着秦妙语给的一袋银子,心满意足地出了门。 我一出门,就被守在隔壁的萧越拽了进去。 他捏着我的腰,气愤道:「元小刀,你还敢喝酒!寒毒发作疼死过去,别又哭喊!」 「小酌怡情。」我从怀里掏出银子,嘿嘿一笑道,「秦小姐就是比王小姐跟李小姐大方。萧越,你这趟去京城算是稳了,有她们三个给的盘缠,咱们路上不用风餐露宿了。 「我仔细考量了一下,这三人当中,秦小姐最能隐忍,对你倒是有三分真情。王小姐,脾性火暴了一点,不过性情单纯点。至于李小姐,她家是做生意的,只怕对你没有多少助力。」 「不过嘛,我劝你也先观望一下。」我靠近了他,压低声音说道,「保不齐到时候你中了状元,会被公主榜下捉婿。当了驸马,掀翻孙家,指日可待。」 「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全。」萧越瞥了我一眼,搓了搓我的脸,嫌弃地说道,「为了前程富贵抛弃发妻,我若是做得出这种事情,必定被御史弹劾死。」 这些年跟着萧越,夜里他常给我说朝廷上的事情,我也略知一些常识。 我思忖了一下说道:「没关系,等你考上状元,我立马死遁,这样就不会连累你的名声了。升官发财死老婆,啧啧啧,萧越,我够意思吧!」 萧越一副懒得跟我多说的样子,拖着我往家走。 到了路上,他又忽然问我:「食盒里的菜是味满楼买来的?」 「是啊,今日在你同窗面前,长面子了吧!这饭菜,绝对好吃啊。」我立刻邀功,期待地说道,「这事儿我做得漂亮吧,你是不是该给我点零花钱。」 不知道什么时候,家里竟然是萧越管钱了。 钱在我手里,一日一日地少下去,到了他手里反而能生钱了! 萧家三代富贵,名副其实的钟鸣鼎食之家。额,这个词儿是萧越教的。 当年教授萧越的老师都是本朝名士,他那个时候不学无术,是因为萧家风头太盛。 萧越,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,赚钱读书样样精通。 萧越恨铁不成钢地在我脑门上弹了两下,无奈道:「你就算要偷懒,也找个小馆子。整个官学的人,谁没去吃过味满楼。亏我早早就跟人说过,你会去给我送饭。」 额,我竟然没想到这一茬儿,有些愧疚。 萧越又盯着我看:「元小刀,你这样的脑子,是怎么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的?」 我看向萧越,准备动手。 没想到他早有准备,拔腿就跑! 路上遇上了萧越的同窗,在后面吼:「嫂子!萧兄现在身份不一样了,你怎么能这样当街追打他,成何体统,成何体统啊!」 |